当前,各地、各行业正在积极研究碳达峰、碳中和的时间表、路线图。作为“双碳”工作的前奏,能耗总量和强度“双控”,成为推进倒逼经济绿色低碳转型的主要抓手。然而,记者在多个能源大省采访发现,高压之下,个别地方火急火燎下任务、摊指标,不仅影响了企业生存发展,也给百姓正常生活带来干扰。业内专家呼吁,欲速则不达,各方要实事求是、量力而行,科学稳妥推进能耗“双控”,为“双碳”打好坚实基础。
“要想完成指标,恐怕只有停产”
眼下石油市场行情上行,各地开足马力生产。可北方一家煤制油分公司却冷冷清清,领导和职工愁眉苦脸,甚至向总公司发了函——申请停产。
“一周来三次,发改、能源、统计等部门一再要求、反复盯梢,让我们今年一季度能耗总量同比降低5万吨标准煤,可去年一季度受疫情影响,公司基本没生产,能耗基数较少,很难完成降耗任务。”这家煤制油分公司总经理张恒(化名)说,“有干部直言,‘实在完不成,停了得了’。”
这家公司的遭遇不是个例。“十三五”期间,一些省区未完成国家能耗“双控”指标任务,有的因排名靠后被国家发改委约谈和通报。2020年下半年以来,不少省区出台一系列政策,全力部署“十四五”和2021年能耗“双控”。有的从省区到市县、到企业,逐级向下分解能耗“双控”任务指标,相关部门和企业倍感压力。
相较于停产,更严重的是退出。最近,北方一个工业园区中的11家企业,由于矿热炉在25000千伏安以下,被纳入退出。“有的企业甚至没有违反任何法律法规,只是为了适应能耗‘双控’要求,迫不得已退出。”工业园区分管相关工作的干部说,“11家企业面临退出,背后至少是1000人的就业问题,园区和企业都很为难,目前没有补偿方案。”
“双控”的触角也延伸到日常生活中。这几天,在东北一县城居住的王女士晚上不敢出门,因为当地政府下文要求,“全县所有街道路灯全天关闭”,“建筑亮化、企业及商户牌匾亮化、LED屏及路灯灯箱全天关闭”。王女士很无奈:“黑灯瞎火,开车和走路都很不安全,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夜经济也停了。跳广场舞、锻炼身体的人也少了,真糟心。”
记者采访时多次遇到电梯关停的状况。一栋五层高的政府大楼原本4部电梯运行,为降耗全部停运,干部职工整日爬楼梯,中午还得忍受大楼“集中停电一小时”。有干部直言:“能耗‘双控’本来是件好事,但如果连基本工作生活都受到干扰,就出问题了。”
猛烈“转型”带来“撕裂”之痛
能源大省既要保障全国能源供应,又要担起减排降耗的重压,其绿色低碳转型发展面临巨大挑战。这其中既有积重难返的尴尬,又有任务压顶的焦虑,以及办法不足的无奈。
多年来,内蒙古、山西、陕西等能源大省立足资源禀赋,形成了以能源重化工业为主的产业结构。以内蒙古为例,规模以上工业企业中,高耗能行业企业占比近一半,能源原材料工业占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比重达87.2%。2020年,内蒙古单位GDP能耗是全国平均水平的3倍,且能源消费总量中煤炭占比高达80%。
“产业结构调整是必然趋势,但不可能一蹴而就。”能源研究专家姜艳波指出,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如果几年前就把相关工作铺开了,也不会造成现在火急火燎的被动局面。短期内急速降低单位GDP能耗、大幅削减能耗增量,不少项目审批上马将受限,直接影响经济增长,带来“撕裂”之痛。
作为我国重要能源和战略资源基地,内蒙古仅国家规划布局的现代煤化工示范项目和电力外送项目,能耗规模就达3500万吨标准煤。然而,业内人士预测国家下达的“十四五”内蒙古能耗增量不会超过3000万吨标准煤,用能指标缺口巨大。
据记者了解,基层干部想把事情干好,也深知用力过猛会带来后遗症。但在硬指标面前,惯用的简单粗暴招数看似最有效。一些干部对降能耗的研究不够,甚至理解为降能耗就是没能耗;对转方式、调结构思考不多,说来说去还是老调重弹;对高质量发展缺乏思路,大多都停留在表态上,关键时刻找不到抓手。
一位副县长坦言,对于那些属于产能过剩、限制类的项目,地方也不愿意它们淘汰出局,但怎样激励这些项目进行产能置换升级改造、开展兼并重组,甚至另谋出路,也没招数。
张恒等企业代表认为,要谨防能耗“双控”变“单控”,把降耗等同于降产能,一刀切关停限产,影响经济基本面。从近期市场反映来看,部分地区推进能耗“双控”过激,已波及一些高能耗上游行业的正常生产,造成煤炭、钢材、水泥、铜等价格一路攀升。
处理好降碳与发展的关系
“双碳”目标背景下,能耗“双控”与发展转型之困,是能源大省的共性难题。如何摆脱能源依赖、尽快实现转型?高耗能行业企业未来何去何从?
中国社会科学院生态文明研究所所长张永生表示,能耗“双控”和碳达峰、碳中和是对各地治理能力的一场大考,“特定的区域、行业和群体面临的机遇、挑战是不一样的,中西部能源大省面临的转型压力和成本会更大,甚至短期内会受到冲击。”
国家气候战略中心学术委员会主任李俊峰建议,全国各地特别是北方地区一定要平衡好降碳和发展、转型和安全的关系,要在实现全面现代化、高质量发展的前提下降耗减碳,避免“一刀切”关停企业。去年就出现过南方电力供应短缺等极端事件。不能影响能源安全、产业链供应链安全以及人民群众正常生活。
不少地方干部建议,鉴于能源大省保供应的定位使命,以及经济欠发达、发展不均衡的客观实际,国家要给予这些地区适度的转型时间和政策空间,并将作为煤化工原料未参与燃烧的煤炭从总能耗中扣减,对外送煤制气等清洁能源参照外送火电碳排放核算方法核减碳排放量,对列入国家规划布局或核准批复的重大项目实行碳排放单列单核。
此外,针对需要关停的高耗能项目,各地应及时出台退出细则和补偿方案。可设立高耗能行业淘汰专项基金,引导高耗能项目合法有序退出。
从长远看,李俊峰建议,中西部能源大省要尽快跳出传统工业化思维,逐步摆脱对化石能源的依赖,采取有力措施转变发展方式,实现从资源依赖走向技术创新,加快构建清洁低碳、安全高效的能源体系。
“经过眼前的转型阵痛期后,一些地方会脱胎换骨,长远的发展会越来越好。”张永生说,以内蒙古为例,当地风、光等可再生能源的资源禀赋优势明显,森林草原等生态碳汇资源丰富,利用好这些优势实现转型发展,一定能走出一条生态优先、绿色发展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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