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剧当道，是福是祸

爽剧的赛道又涌现出一匹新的黑马。近日，正在播出的古装剧《墨雨云间》刷新多项数据纪录，超越《庆余年2》和《玫瑰的故事》，有望登顶今年“剧王”宝座。从剧情内容上看，该剧是不折不扣的“女主复仇爽剧”，讲述了学士之妻薛芳菲在被丈夫沈玉容活埋、失去一切之后，以相国嫡女姜梨的身份回到京城，克服重重险阻，在绝境中涅槃重生的故事。跌宕起伏的剧情，密集输出“爽感”让观众看了直呼过瘾。

　　无论是女主角“打怪升级”还是男主角“养成系”走上人生巅峰，这几年，爽剧在影视市场崛起之势有目共睹，多部影视作品带着“爽”的标签，以快节奏的叙事与反转，主线明确的人物成长，形成感官刺激，让观众欲罢不能。《庆余年》《赘婿》《延禧攻略》《传闻中的陈芊芊》《双世宠妃》等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大批爽剧粉墨登场，担当市场主流，如日中天之际，也有一部分声音忧心忡忡：单纯制造爽感，人物脸谱化，以及粗粝的改编，形成了千篇一律的创作套路。而剧中传递的以暴制暴思想、游戏化的剧情设置，只有一时的快感，缺乏文艺作品越嚼越香的韵味，长此以往会对影视创作产生伤害。所以，爽剧虽爆，却也“千疮百孔”。如何超越爽感，从爽剧进化为经典之作，还存在很大的进步空间。

　　制造爽感是第一要义

　　“解压”是网友在评价《墨雨云间》时使用最多的词汇。作为一个经典的复仇故事，开篇女主角被陷害、被丈夫活埋，处境凄凉，渲染了悲惨情绪。此后，薛芳菲“触底反弹”，从困局中艰难反击，借姜梨的身份归来，凭借智慧和勇气见招拆招，缜密谋划每一步逆袭之路。观众也在步步为营的紧张剧情中全情投入，体验到了在逆境中崛起的快感与满足。

　　“几乎每一集都有战斗，几乎每一集都有升级”，《墨雨云间》深谙爽剧创作法则，刺激的情节冲突加上快节奏的叙事，让观众为主角的成长与逆袭欢呼雀跃。“爽感的大小，取决于主角开局的冤屈程度、最后战胜邪恶时手段的激烈程度等，在这几个维度上尽可能地往极致了写。（女主角）历经磨难，几经波折讨回的公道，才会让观众觉得足够痛快。”该剧导演白云默说。清华大学尹鸿教授也认为，《墨雨云间》的故事节奏简洁明快，正是以过关、解压吸引了青年观众。

　　如今，爽感似乎是衡量一部影视作品的重要标尺，制造爽感显然成了第一要义。从观众视角看，爽感就是过瘾与发泄，在剧中营造的虚拟空间里，观众可以将个人的欲望、梦想、情怀投射到人物身上，逃离现实焦虑，释放自我，得到情感满足与心理快感。置于创作者视角，不再追求“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的传统观念，推崇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形成快速的因果报应，达到自我意志的实现。剧情大开大合，更有张力。此外，剧中往往设置多个悬念，展现情节的多变与曲折。剧情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充满趣味性与观赏性。

　　《墨雨云间》在人物复仇过程中形成的爽感，与大多数爽剧如出一辙。主角所向披靡，对手一个接一个，一个比一个强，过关斩将后，最终坏人被惩治，主角迎来成长与胜利。爽剧人物形象的塑造摒弃了以往的“傻白甜”“纯好人”人设，正面中又带有个性。如薛芳菲的反套路刻画，与男主角互为对方的棋子，既不是恋爱脑，也不是白莲花。此外，还有《延禧攻略》中的魏璎珞是典型的“黑莲花”形象，《庆余年》中的范闲善良正直之余不乏一丝狡黠。规避以往刻板化的弊端，立体饱满的人物形象也是吸引观众的重要因素。

　　文化研究学者约翰·菲斯克提出，大众文化是一种快感文化，娱乐精神是其核心，娱乐快感是其生理基础。爽剧屡试不爽的要点正在于此，无论剧情推进还是人物塑造，爽剧制造的爽感暗合了大众娱乐的需求，观众接触到这些内容后心情愉悦，沉浸其中。

　　两大BUG不容忽视

　　爽剧作为一种文化现象而引发热议，从2018年的《延禧攻略》开始，到后来的《庆余年》《赘婿》《黄金瞳》《雪中悍刀行》等，都逃不开爽剧的讨论范畴。但这一概念诞生以来，一直都处于毁誉参半的地位。基于对以往爽剧作品的梳理、研究，爽剧套路的两个BUG不容忽视：一个是“开金手指”，另一个是游戏化的剧情体验。两者虽贡献了爽点带来了酣畅淋漓的观剧体验，却让爽剧坠入了模式化的创作窠臼，直接造成了观众审美疲劳。

　　“开金手指”本是游戏中的概念，就是俗称的外挂，在游戏中使用“金手指”可以让玩家能力快速升级，提高财富等。置换到爽剧中，“金手指”的表现就是主角天赋异禀、能力超群、大难不死等设置。这也解释了为何大部分爽剧习惯架空背景，方便创作者安插“金手指”，赋予角色超出常人的能力，助力他们一路逆袭。譬如《庆余年》故事背景设定在人类爆发核战之后的文明衰退时期，人类历史进入新的轮回。主角范闲作为穿越者，不仅拥有现代人的思维和知识，还有亲生父亲庆帝、监察院院长陈萍萍、养父范建、恩师费介、机器人五竹、岳父林相等多个“金手指”帮扶，被网友调侃“爹爹抢闲”人生开挂，想不成功都难。

　　游戏化的剧情体验来源于主角“升级打怪”的设置。在游戏中，角色主要任务就是过关斩将，每升一级，都会面临难度更高的任务，直到胜利为止。伴随着闯关成功，角色的能力也会不断提升，一路成长的快感会让人产生本能的满足。爽剧也是类似的游戏体验，《延禧攻略》中魏璎珞的主线任务是复仇，随着角色的升级一步步对抗更强大的敌人。在这一过程中，自己也得到了层层晋升，从宫女到贵人、到令妃直至皇贵妃，观众在魏璎珞身上得到了通关后的满足感与成就感。

　　有研究指出，爽剧的主角都有一个共通之处，在绝地反击走向金字塔顶端之后，为了追求正义、惩恶扬善，运用不正当的手段甚至是暴力手段实现所谓的公平正义，传递出典型的“以暴制暴”思想。更为重要的是，凭借各种“金手指”，主角在打怪升级之路上夺得胜利，稀释了爬坡登顶的难度，也导致了主角的成长只有爽感，没有力度，到处爽点，却无深意。爽剧的艺术价值仅仅局限在恩怨情仇、儿女情长之中，丧失了长久的生命力。

　　超越爽感方能自洽

　　从爽剧到经典，二者之间并非有无法逾越的鸿沟。最典型的创作规律仍然奏效，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脱离单纯追求爽感，触摸更深层次的艺术表现形式，爽剧仍有广阔天地。

　　知名文化学者胡一峰研究了从爽文《坏小孩》到网络剧《隐秘的角落》的改变。原著《坏小孩》带有典型的“爽感”叙事，朱朝阳突出的数学天赋以及逻辑能力，承担了“金手指”的功能。但在网剧的改编中，创作者超越了原著“爽感”的叙事模式，将重心转移到张东升身上，朱朝阳成了与之参照的人物。经过对人物的重新塑造，每个人背负的生活重担构成了心中隐秘的角落，谁要冲撞，谁就会付出沉重的代价。“他们不再是爽感制造流水线的员工，而是变成了复杂人际关系网上的大小绳结，牵一发而动全身。”胡一峰认为。

　　其实再扩大范围思考，金庸的武侠世界也带有一定的爽感基因及游戏语境。电视剧《倚天屠龙记》中的张无忌，顶着主角光环出场，随即父母被逼死，自己身中寒毒，在悲剧色彩的基调下展开了小人物的成长。机缘巧合之下练就九阳神功等盖世武功，年少时决战光明顶，孤身对抗少林、武当、峨眉、昆仑等六大门派高手，能力一路升级。担任明教教主后又率领明教解救武林于水火之中，号令群雄抵抗元军。张无忌身上不乏许多“金手指”加持，方才造就惊世骇俗的英雄传奇。

　　实际上，英雄传奇蕴含了从手无寸铁的小人物成长为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一路升级的底层逻辑，但被奉为经典的金庸武侠必然有超越浅层爽感之处。有学者总结了金庸的三个过人之处，一是适度寓人生况味于热闹生动的故事之中。二是广泛吸纳文化养分并圆融到情节之中，大量历史学、地理学、民俗学、佛学的知识随处可见。三是融入现代的文学手法，把武侠小说的表现能力提升到新的高度。由此可见，爽不是原罪，只有吃透了文艺创作的奥秘，扎根时代的沃土，才能再上一个台阶。简单为了爽而爽，一味迎合市场，迎合娱乐，再多体量的爽剧涌现也难以留下历史的痕迹。